我九岁那年春节,母亲破天荒地给全家八人各自买了一双尼龙袜,欢快的笑声迅速在小院里荡漾开来。

  那时候,一家人填饱肚子吃饱饭都成问题,穿着不破的衣服过年就谢天谢地了,穿尼龙袜过年,无异于意外之喜。这要归功于母亲的精明。

  那年冬天,母亲和邻居国全二婶向老队长请了五天假,从村后的轮船码头乘船,踏上了前往上海的“淘金”之旅。一路上顶着寒风,饱一顿饥一顿,经过数十个小时的颠簸,终于到了大上海。母亲不识字,但记忆力强,隐约听父亲说过德宏表叔家住虹口区,她在偌大的上海七拐八弯,竟然找到了表叔家。表叔一家热情地接待了母亲和二婶。

  得知母亲来沪准备做点小生意赚点外快贴补家用的来意后,红英表婶觉得涤卡布较为时髦,老家苏北肯定有市场,差价这一块是一笔可观的收入。母亲思量再三,最终采纳了表婶的意见。她请表婶作伴前去商品批发市场,选中了蓝色涤卡和粉色涤卡两款布料,一人一大卷,缴了钱,雇了人力车往轮船码头拉,就这样匆匆与表叔一家辞别。

  紧赶慢赶,母亲和二婶在第三天蒙蒙亮的早晨,离开轮船回到县城。她们在轮船码头的小吃店喝了两碗薄粥,吃了两根油条,扛着布匹直奔商品交易市场。市场一开门,母亲直接拿出样品,谈好价钱,因涤卡面料手感好,赢得了经营者们的好评,很快交易完毕。

  后来,盘算了账目,剔除路费和成本开支,母亲和二婶一人赚了80元。这在当时不亚于一笔巨款。于是母亲大方了一回,给全家每人买了双尼龙袜。

  正月里,朱老师一家从县城赶来走亲戚,他家的儿子小静是我的玩伴,特地给我带来了十几串烟花作为新年礼物,我开心极了。晚饭碗一丢,就嚷嚷着“放烟花啰,放烟花啰”,那时村里还没有通上电灯,家家户户点的煤油灯。起先放的是抓在手里往天上扔的烟花,把天空映照得五颜六色,亮如白昼,我又是拍手又是尖叫,兴奋的劲头至今都难以忘却。很快,只剩下三五个旋转的烟花。考虑到安全,大哥感觉在脸盆里放较为稳妥。于是,二姐腾出脸盆里的东西,放在客厅中央。大哥立即点燃烟花,那烟花边旋转边喷出绚丽溢彩的火焰,全家人围着脸盆兴高采烈。

  忽然,旋转的烟花从脸盆中跃出,喷出的火星蹦到了母亲的脚面上,脚上的尼龙袜迅即破了几个洞。母亲笑逐颜开的脸膛瞬间黑了下来。我知道,她是为尼龙袜破了而伤心,儿多母受苦,把六个子女拉扯大耗去她太多的心血。我知道自己闯了祸,连忙对沮丧的母亲说:“妈,等我长大赚钱了,一定给您买双尼龙袜!”母亲听了我的话,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笑着说:“没事,一双袜子不是什么大事。”

  后来,母亲将袜子补了又补,过了好几个年。接着,母亲相继为我们成家立业。再后来,我们进了城,撇下年迈体弱的父母亲。

  如今,母亲离开我们两周年了,想到她老人家,不由心怀愧疚:我还欠她一双尼龙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