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附近的“单王”,非常拼,基本上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手机一响就起来跑单,之前被人看到过睡在桥洞里。
直到夜幕降临,周围商家打烊,路过的骑手看他一直没有换姿势,于是叫他回去休息,结果发现人已经没了生命体征。
《外卖骑手,困在系统里》一文爆火的4年后,平台算法正以更隐蔽、更苛刻的方式,绑架数字劳工群体:外卖骑手、快递员、网约车司机…
几年间,在与算法周旋的15万公里中,他竭力捕捉鲜活瞬间,创作了5000多首诗歌。
庆幸的是,那些经受寒暑拓印、从1小时里赶出61分钟、被剥夺尊严的生存形态,终于在这样真实而平等的文字里,找到了容身之所…
在成家立业的中年人堆里,年少的王计兵显得十分不和谐,那些关于江湖、女人、鸡毛蒜皮的话题,他压根插不上嘴。
每天放工后,他都流连在附近的路边摊,借着微弱的路灯翻翻捡捡,免费获取阅读的快乐。
长时间浸泡在河水里,人的皮肤会肿胀发皱,夹杂着沙石的河水流过柔软的皮肤,犹如砂纸在打磨一件器物。
有一次,父亲给了王计兵20几块钱,让他添一件御寒的毛衣,接过钱的王计兵飞奔向集市,结果拖回来三蛇皮袋旧书…
这段经历令王计兵大受鼓舞,他开始利用一切捞沙的间隙伏案写作,写累了就趴在稿纸上休息,睡到天亮就去河里捞沙。
比如,村民很容易分辨出,王计兵具体写的是哪家的鸡飞狗跳,因此得罪过不少人。
某天,为了调动情绪,捕捉小说人物的丧亲之痛,他特意穿了一身白衣服,营造披麻戴孝的氛围。
王计兵出门捞沙之际,父亲在他常待的桃园小屋里找到了20万字手稿,一把火将其烧成了灰烬。
对彼时的王计兵来说,女孩的出现就像是一束光,为黑暗中的自己照亮了一条前行的路…
他向父亲保证,会娶妻生子,成家立业,过“正常人”的生活,以后再也不碰写作。
在新疆,没有父权的威慑,王计兵的笔瘾得以倾泻,每当写出闪亮的句子,他都会第一时间念给爱人听。
但爱人觉得,一个大男人整日多愁善感,闷头写写画画,没有一点男子气概,有次还以泼水做出回应。
因为翻斗车太危险,在山东忙碌7年后,王计兵和爱人带着8岁大的女儿,揣着仅有的500块钱积蓄,辗转到了江苏昆山。
走投无路之际,他们干脆买来一辆破三轮车和一块塑料布,跑去批发一堆袜子、手套、鞋垫,摆起了流动的一元地摊。
生意好的时候,王计兵不停往返于摊位和批发市场之间补货,三轮车都快要蹬出火花。
大概两年后,夫妻俩用省吃俭用的3万块钱,开了一家旧书店,想让一切稳定下来。
王计兵干脆往某处废弃河床里打了几根木桩,用旧木板搭造出一间木屋,再扯上塑料布,住了进去。
王计兵曾对爱人说:你看,从今天开始,我们都是心里装满手电的人,从今以后在人间咱们就不再有夜路了…
王计兵曾因为赶时间,连人带车翻进过12月刺骨的河水里;拾荒时手指肌腱被锋利的铁皮割断,不舍得治疗,导致手指弯曲僵硬…
2009年,王计兵和爱人在昆山租下一间几十平米的门面房,开起了生活超市。
有了电脑之后,王计兵开始趁爱人睡觉的功夫,坐在电脑前用QQ空间的日志写作,并且越写越简练,渐渐有了诗歌的形状。
于是,在站长、路人、顾客的点拨下,王计兵稀里糊涂跑成了第一单,赚了5块钱。
已经成家的大女儿得知此事后,哭着给他打电话:家里缺钱跟我说,我来想办法,不要再跑外卖了…
王计兵却不听劝,他觉得,比起赚钱,更重要的是跑外卖能让他见到形形色色的人,积累丰富的写作素材。
接受采访时,他说:作为一个普通人,你很难进入别人的家庭,做外卖则不然,哪怕顾客开道门缝,或者你隔着门听到他家的争吵,都会成为创作的素材…
有一次,他按照地址把餐送到一个醉醺醺的彪形大汉手上,顾客却打来电话,说错留成了前男友的地址,需要重新配送。
2019年,王计兵获得第二届国际微诗大赛金写手奖,需要去亲自去海南领奖,才不得不向爱人坦白写作之事。
她经常从王计兵的口袋里掏出纸笔,也不止一次将王计兵衣袖上的字迹搓洗干净,还有那没来得及关闭的网页窗口…
有位读者留言,说愈发看不懂现在学院派诗人的表达,更没有耐心读下去,反而是那些在底层摸爬滚打的“野生诗人”,每一个字都有血有肉。
谈及写诗的意义,王计兵说道:如果说生命是空地的话,诗歌就是落在我空地的一场大雪,它不能改变什么,甚至太阳出来后会让我的路更泥泞,但它会让我的这片空地不是真的空白,它自得精彩。
目前,他已出版了《赶时间的人:一个外卖员的诗》《我笨拙地爱着这个世界》《低处飞行》三本诗集,也取得了一些荣誉,还登上了央视。
把外卖骑手群体写的更加立体、更加丰富,是他的创作诉求,他想让社会看到,外卖小哥是一个职业,是大众一员,和其他职业没有任何差别。
《过渡劳动:平台经济下的外卖骑手》这本书的封面,印着这样一句线亿人在打零工。这个群体是跨阶层的,像一个三棱镜,照进一束光,会折射出一道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