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岁的吴云开坐在位于国际商贸城二期的店铺内,儿媳李美仙忙着招呼到店的客商,用电脑回复来自海外的订单。
从“换鸡毛”到“卖刀剪”,义乌土生土长的吴云开与“小生意”打了一辈子交道。正是这一桩桩的“小生意”,义乌从一处穷乡僻壤成长为全球性市场,曾经那个名不见经传的浙江中部小城,已经是举足轻重的“世界小商品之都”。眼见着店铺的生意从内销转为外贸,不懂外语、用不惯电脑的吴云开逐渐将生意交给儿子与儿媳打理。
从国际商贸城向远处望去,吴云开记忆里曾经破旧落后的义乌早已成为过去,眼前的高楼鳞次栉比,两公里外第六代义乌小商品市场正在如火如荼的建设当中。从“鸡毛换糖”到“世界商都”,曾经走街串巷的义乌人做起了“买卖全球”的生意,义乌奇怪崛起的背后到底藏着怎么样的密码?
义乌,位于浙江中部,是一座既不靠山又不临海的小县城。20世纪70年代,“七山二水一分田,粮食高产贫穷县”“一条马路七盏灯,一个喇叭响全城”就是当年义乌的真实写照。
“那时候义乌穷啊,土地里长不出什么庄稼,穷得吃不上饭,义乌人嫁女儿都是要嫁到江西或者福建等地。”吴云开回忆起以前的岁月甚是感慨。
20世纪70年代末,随着改革开放大门初启,穷得“去年总盼今年好,今年又是破棉袄”的义乌农民怀着脱贫致富的强烈愿望和冲动,重拾“敲糖帮”的“鸡毛换糖”经商传统,小商品市场雏形初现。
话语间,吴云开从腰间掏出一个信封,里面装着一个特殊的证件,一份1982年11月3日义乌县工商行政管理局颁发的“小百货敲糖换取鸡毛什肥”临时许可证。吴云开保存得很好,当时的他刚刚30岁,证件上的黑白照片还显得有些青涩。
当年,无数像吴云开一样的义乌人拿着这张临时许可证走南闯北。与此同时,义乌稠城、廿三里两镇农民偷偷地在镇区马路两侧办起了“马路市场”。自然疯长的市场力量与计划体制显然对立,于是工商人员与商贩间上演着无尽的劝阻、罚款、围堵、驱赶。
这也有了1982年农妇冯爱倩“堵截”时任义乌县委书记谢高华,“质问”为何不让摆摊的故事。而这一“问”,从无到有地叩开了一个大市场。
1982年5月,谢高华为打消当地干部的顾虑,公开表示:“开放义乌小商品市场,出了问题我负责!”不久后《关于加强义乌小百货市场管理的通告》发布,稠城镇湖清门小百货市场开业,支持农民进城摆摊做生意。
吴云开至今仍感念谢高华,没有他的魄力以及一任接着一任干的毅力,或许就没有义乌的今天。“有了市场之后,情况就完全不同了,自己家门口可以做生意,不用再东奔西跑,大家都开始‘回到义乌’。”吴云开说。
第一代小商品市场,规模不大,设施也很简陋,是用一些空心水泥楼板搭起来,谁要摆摊都可以来,逢双的日子都能出摊。吴云开回忆道,湖清门市场离火车站近,交通方便,很快就发展得很好。
1986年10月25日,《人民日报》在头版刊发了“开发民间市场带动农村各业——义乌‘兴商建县’变富步伐快”一文,并配发评论员文章。文章写道:“兴商建县”实行的结果,使该县的农贸市场稳步发展,生产资料市场也逐步解冻开放,发展最迅速的是小商品市场。
“改革开放以来,义乌努力将市场主体自发的内源性创业创新与政府自觉的主动性改革创新相结合,推动政府‘有形的手’和市场‘无形的手’协同发力。”浙江省委党校副研究员杨志文告诉潮新闻记者。
作为一座建在市场上的城市,义乌从“鸡毛换糖”走四方的敲糖人出发,到建立湖清门小百货马路市场,再到成为“一带一路”重要支点城市,历经六代市场更迭。
因为有之前廿三里摆流动小摊的经验,湖清门市场开了之后,他就在那里做服装生意。“妻子在家里裁剪,我在市场卖,虽然规模不大,但全国各地来进货的人多,生意还是不错的。”彼时,吴云开和妻子没日没夜地做服装,忙碌时还雇了几个工人,他经历各代市场的发展,也从服装逐渐转行到了五金。
2001年中国加入世贸组织,外贸在义乌苗头初现。随后第五代国际商贸城建成投用,服装、鞋帽、五金、钟表、玩具……个人生活所需的各种商品已经一应俱全。
“春江水暖鸭先知”,吴云开也在那个时候发现,背着现金来义乌扫货的人里,多了很多老外。此后,“云开刀剪商行”将重心转到外贸,从第一个外国人走进店铺,到如今九成以上的外贸占比,吴云开感慨良多。
以义乌为支点可以撬起整个地球,无数商家在义乌商贸城实现了“买全球、卖全球”。从2003年到2023年,义乌市GDP增长10.9倍,达到2055亿元,经济总量进入全省前十县(市、区)行列。外贸进出口总额达到5660亿元,增长85.7倍,出口总量超过全国21个省份。
也正是看到义乌的机遇,2004年,温州人周庆元来到义乌打拼,这一待就是20年,从1米柜台起家,从竹制品、梳子做到户外照明,现在客户遍布欧美、亚非拉等全球各地。
周庆元见证着义乌从计算器到电脑、从线下到线上、年轻人越来越多、外贸一步步超过内贸的变化。来义乌之前,对于今天义乌的模样,他想都不敢想。十年前,没人会想到可以“把义乌的火车开到马德里”,而如今这样的画面几乎每天都能见到。
2020年,义乌推出数字化贸易综合服务平台“Chinagoods”,一体推进实体市场、国际贸易、履约服务数字化转型,为全球贸易商提供展示交易、仓储物流、供应链金融、通关、结汇、退税等一站式贸易服务。2023年,平台累计注册采购商超413万人,累计服务在线亿元。
义乌,不仅卖全球,也在买全球。在国际商贸城五区拥有370余个商位的中国进口商品城,食品、保健品、酒类、服装鞋帽、日用百货……各式商品让人目不暇接。
“纵观整个义乌国际商贸城,有近1.5万家经营主体通过中欧班列达成商品进出口、转出口。如今在义乌,可以买到越来越多的世界商品,所有的商家都在往多元化发展。”陈正红在商贸城从事化妆品贸易,从日本、韩国以及欧美国家进口的化妆品深受欢迎。
海关数据显示,2024年前三季度,义乌市完成进口额587.9亿元人民币,同比增长20.3%。其中,中欧班列运回的欧洲美容化妆品、洗护用品、红酒、食品和厨具用品等越来越多地走进中国家庭,成为班列进口商品中的主要消费品。现在,平均每天有4趟中欧班列抵离义乌,源源不断载着中国制造远赴海外,再带回沿线亚欧各国的主销产品。
李美仙常说,东西有大小,但生意没大小。谈话间,又有顾客上门,李美仙站起来笑脸相迎,用熟练的英语给外商讲解起商品。
11月22日,义乌第六代市场揭开面纱,作为核心标志项目的全球数贸中心正式对外发布行业布局。从最初的露天马路市场,到如今的“世界小商品之都”,从义乌到“世界义乌”,仅仅过去了四十余年光景。
“义乌的人在变、路在变,街道一天一个样,这里似乎没有上限。”20多年前,吴云开喊来儿子帮忙打理生意,从那时起,高楼逐渐林立,原本小小的县城也要靠导航出门了。各种肤色的国际友人汇聚在义乌,印有阿拉伯和英语的广告标志随处可见。
市场里,北方南方、国内国外的口音在讨价还价。天南海北的人来到这里,批发生活、梦想与希望。
目前的义乌国际商贸城,汇聚了全国26个大类210万种商品,整个市场经营面积超过了640万平方米,经营摊位数达7.5万个。2023年,义乌小商品市场的成交额达2331.28亿元,较1982年开市当年增长约5.9万倍,年均增速超过30%。
看得见的市场只是义乌的一面,在鳞次栉比的商户背后,是义乌的另一面——同样庞大的线年义乌实现跨境电子商务交易额1211.6亿元,同比增长11.8%。
从印度来义乌经商长达21年的洛基告诉记者,义乌的电商已经十分发达,只要与客户开展线上洽谈,确认产品质量与成交价格后,就能安排后续的仓储、物流等环节。他在义乌从事进出口贸易,把中国制造的玩具、童装等销往印度、南美等地。
事实上,义乌跨境电商经历了从内贸到外贸、从线下到线上的“渐进式”发展过程。据悉,大概2005年,义乌就有人在做跨境电商了,商家把国内卖1元的东西在eBay卖到1美元。从2009年开始,电商平台的国内市场占有率快速上升,大批义乌卖家转战线上,开始了从传统贸易到电子商务的转型。
据统计,目前义乌已有超过68万户电商主体,其中跨境电商主体数量超26万户。今年前10个月,跨境电商交易额达1172.6亿元,同比增长16.6%。义乌跨境电商产业园也于12月6日正式开园,总投资约100亿元,未来或成为义乌乃至浙中跨境电商产业新高地。
李美仙对于义乌的变化更是印象深刻,仅在商贸城内,改变就每天都在发生。今年5月,8位义乌老板娘化身“带货主播”,用一口流利英语自我推介,登上纽约时代广场大屏。不久前,会说多国语言的AI“数字老板娘”也狠狠吸引了一波流量。
而在不远处的义乌商贸城六区,也就是义乌第六代市场正吸引着全球目光。以义乌第六代市场核心标志项目——全球数贸中心为例,它标志着义乌市场再次迭代升级,朝“争当融入国内国际双循环典范,从传统贸易型向数字贸易生态跃升”迈出坚实的一步。
“坚持创新、改革和开放,是义乌成功的秘诀。”浙江省委党校副研究员杨志文告诉记者,改革开放以来,义乌实现了从资源小城到经济大市、从内陆县城到开放高地的历史性跃迁,其发展历程对于全国其他城市具有重要启示和借鉴意义。
眼下,这座“无中生有”的贸易之都,又在酝酿下一轮“点石成金”的市场变革。国家发展改革委印发《浙江省义乌市深化国际贸易综合改革总体方案》明确,建设以“全球数贸中心”为标志的第六代义乌小商品市场,着力提升全程物流履约能力,推动“义支付”第三方支付平台更好服务市场收付款,打造面向新生代青年创业群体的数字贸易服务生态。